四 大名旦一出,立刻产生出诸多的“派生物”,比如“四大须生”、“四小名旦”、“四大坤旦”、“上海(南方)四大名旦”等。但没有哪一个能和四大名旦齐眉比 肩。在近现代京剧史上,从没有哪个集团可以贯穿如此长久的时间,也没有哪个集团可以把影响波及到所有行当、流派中去。如今,四大名旦都变成了“古人”,但 他们的艺术流派、魅力和方法,他们分别在文化上的建树,不但流传至今,还必将延续下去。昔日,他们合灌过《四五花洞》的唱片,其实只有每人一句,但它风靡 了几十年,甚至使得半个多世纪之后的海派新戏《盘丝洞》,主人公蜘蛛精还要在一个唱段中学唱四大名旦的唱腔。四大名旦曾合影过几次,每一张合影都让戏迷珍 藏,如果久久凝视,其中的文化背景便能告诉你许多“上不了纸面”的东西。甚至有许多三大名旦的合影,也能产生相似的功能。这“三”与“四”之间的空隙,恰 恰能够说明很多的问题。无须讳言,所谓“问题”者,不外就是一些矛盾以及它解决的过程。
梨园是个很讲门派的地方。遇到公众都有的剧目,内行都问你跟从的是哪一派。梅、程有区别,梅、尚也有区别,三位青衣和一位花旦的区别就更大。既提倡“艺术 平均分要高”,事实上又实行“一招先,吃遍天”。四大名旦都是从“一招”起家的,他们一旦成名,很快就注意各个艺术单项平均发展,最突出者就是梅兰芳。
我从上世纪80年代初进人中国京剧院,就注意运用比较文化的观点,去品味这四位大师的艺术风范,既寻找其共同点,也努力发现其不同点。我采访了这四个家 族,认识了他们的夫人、子女和主要传人,先后写过四个家门的访问记。我是单个写又单个发表的,在当时自然只能“都说好(的一面)”。事实上每个人并不是 “都好”,他们之间存在着差异,正是这些差异造成了他们艺术上的不同风格,从而完善和丰富了观众的艺术视野和审美情趣。
梨园人是“警惕”的,他们从一开始向后辈传授技艺时,就防范后人将来会“欺师灭祖”。一旦发现有这个倾向,抛弃之,毁灭之,这已经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。近 十年间,我集中力量研究了梅兰芳文化现象,为此我挨过些“小骂”,但从大处讲,我的收益就实在太大了。搞艺术研究,就一定是要有比较的。我说梅兰芳,实际 就是对比其他三位(以及其他行当、流派的许多位)。我的《梅兰芳三部曲》,所要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。如今,北京图书馆分馆提供了这样一个富于文化氛围、提 倡积极探讨的场合,我也退出了梨园的第一线,同时岁数和身体也要求我抓紧时间说真话,于是三思之后,就确定下这个题目。我一共讲了四讲,准备进一步收集材 料,最后是要写一本书的。现在根据图书馆的要求,先把讲课提纲整理出来,编进这本合集当中。
我在讲课时就说:它貌似“老问题”,因为关心这个题目的人,似乎都得超过50岁;但我真的谈完了,听众中赞同的人又有几许?我心里没底。其实呢,它是个不 可回避的“新问题”,因为京剧要前进,就绕不过这个“早成定局”的四大名旦,而且必须在这个问题上取得新认识。不这样做,似乎就无法开创新局面。这个问题 已经相当急迫了。对京剧知之较深的人,一是数量少了,二是岁数偏大,而对于其新理念的“运做”,偏偏又须通过50岁以下的人去实践。我早过了50岁,但又 与50岁以下的人有密切的联系。历史需要认真去做这个课题。从时机讲已经晚了,但不能再晚。
先说几句正面肯定的话,这不是套话,而是铁的事实。四大名旦是什么?是梨园的旗帜,是历史的骄傲,是时代进一步的缩影,同时也是今天梨园继续前进的“阻 力”或“包袱”。他们空前绝后,京剧行程中只有过他们的“这一次”。历史不会倒流,所以他们既不会被复制,更不会被超越。京戏如今遇到了麻烦,这麻烦要求 我们认真“补课”,力求做好这个课题。我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,“豁”出来一“试”的。既然是“试”,或许就会失败。一但我失败了,依然会有再后来的人去 “试”的。
他们分别出生在:(梅)1894、(尚)1900、(荀)1900、(程)1904。各自的艺术特征:他们共同的老师王瑶卿这样归纳:梅兰芳的“样儿”, 程砚秋的“唱儿”,尚小云的“棒”,荀慧生的“浪”。这是王瑶卿非常有名的“一字评”。王瑶卿只用一个字去概括,比用“梅兰芳的富丽雍容、程的沉郁深 刻……”这样的泛泛之词,都更入木三分。他们同唱旦行,但又各有侧重。20世纪30年代,广大观众曾给他们四位一个评分表。
其中有单项分数,也综合总分。梅兰芳在单项上不是都第一,但总分他最高,年轻时如此,晚年亦如此。这或许是梅兰芳一直在整个序列中一直领先并领衔的道理所 在。但千万不要绝对化,因为京剧在重视综合的同时,也是重视单项的。程砚秋的“唱腔”独特,不是风靡了几代人?总之,登高在文化的云霄俯瞰,近现代京剧的 行程,被四大名旦的光辉笼罩了半个世纪以远。在此之前之后,似乎还没有其他集团能够做到这一点。